我参加了我国前几颗原子弹试验,也参加了我国前几颗卫星工作,还在东风2号、4号、5号导弹头部上红外探测器,但最难忘的是参加原子弹试验。我能参加这些工作得从赵九章、钱骥先生如何把我选到中科院地球所又送我上大学开始谈起。
我是东北师大附中高中毕业的。这个中学是全国13个重点中学之一,从高二就分科学习,我原想当名医生,所以我选农医班学习。我因全五分被保送升高中的,可是1959年全国高考听说要取消保送。依仗东北师大附中历年很少有考不上大学的,专心准备参加高考将来当个外科医生是没有问题的!临考前一天,我放弃中饭在楼梯(地下室)角下复习重点,突然有两名下一年级的同学找到我说:“舍长(因这所中学全体住校,我当宿舍舍长)!我们可找到你了,高校长叫你到锅炉房禁闭室去见他!”我心一下就紧张起来了。附中校舍原是伪满司法部,我班的教室就是岸信介的原办公室,而这个锅炉房禁闭室就是当年关禁闭的地方。室内大小3米见方,四面无窗户。非有特大的事,校长不会在这找人谈话。我一路小跑到那里。校长说:“把你的准考证给我。”我随手从左上衣兜中取出递过去,高宏校长一边说:“你不用参加考试了!”一边把准考证上我的照片撕下来,我急了:“高校长!我家祖祖辈辈没问题,是不是政审错了?”高校长见我脸色变了,忙说:“别害怕,我故意吓你一下,你被保送了。”我问送到哪里?中国科学院。中国科学院是什么学校?中国的最高学府。
1959年8月15日到北京中关村地球物理所报到,填了干部表,人事科同志说:“等着吧,赵所长说送你们上清华大学。”9月1日贾士中(同我一起从东北师大附中来的)等10人到北大地球物理系报到了,后来我们改清华为中科大,我为组长,李常蔚为副组长,还有:曹贵仁、金镇浩、宁镇强、姚兰昌、肖锦玉、马魏铃、周儒章、林洪惠。1959年9月28日中国科技大学紫黑色中巴校车来接我们10人到玉泉路科大校园。地球物理系新老同学举行一个所谓“新同学”欢迎会。赵九章先生兼任北大和中科大地球物理系主任,曾对我们说:“你们10人我送来科大学习带全工资(每人每月31元)代培,工作任务就是学习,拿大学毕业文凭,你们要争取好成绩。我要金字塔式的选拔人才,10人取一名优,二名良,其它可淘汰!给你们免化学、外语。我们是地球物理所,化学用不着,外语回所我给你们几个月时间突击出来。”我们一致要求:先学一门外语。
1964年毕业回所参加赵九章所长亲自领导的21号任务工作。进基地,任命我为实验队团支部书记,赵九章所长说:“这是一项绝密任务,组织上决定你参加。这是对你的信任。”我当时很激动,我表示:“我是农民的儿子,能上大学是党和毛主席培养教育,我只有全心全意为祖国的科学事业贡献一切!”
从北京到21号基地,路途需七天七夜,专列火车,一直向大西北方向开去,火车到××站后,又转乘军用解放牌汽车,继续前进,还需三天三夜。早在课本上知道:吐鲁番的葡萄好吃,但沿途我看不见葡萄架,也看不见农村景象,远远望去是青一色的“鹅卵石”,其实那不是“鹅卵石”,那是骆驼刺(一种耐干旱,耐盐碱的植物)。汽车在茫茫戈壁滩沿着一条黄白模模糊糊的路,像小甲壳虫一样“爬”。哪里是“爬”,其实,那些开车的战士,开车猛得很,两车错车时,把车厢板撞下来的事故经常发生。在这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行驶,再快也腻人,三天三夜坐汽车,真是难熬呀!只有一群又一群的黄羊在路边出现给我们增添点活力。中途食宿,只有兵站,有的兵站是绿洲,在那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中,猛然有一块绿洲,心里真感到她的美丽……
我们终于来到了21号基地指挥部,休整两天就进入了工作地点。工作场所在离爆心17.5公里的720甲,这是个钢筋水泥结构的地下室的建筑,只有9平方米大小的空间,屋顶稍稍凸出地面,像小丘,水泥上面还堆有一米厚的沙石,屋顶上面一左一右各架一部供遥测用的小巧的八木振子天线。
戈壁滩的气候环境非常恶劣,时而飞沙走石,时而风平浪静,中午烈日炎炎,有时气温高达40摄氏度,地面的沙石被烈日晒得烫人。晚间穿上皮袍仍感到不抵风寒,我们住在军用的棉帐篷里,晚上靠柴油炉取暖。
我们具体任务是通过对核爆炸地面和空中冲击波的测量,迅速报出原子弹的当量(当量就是原子弹爆炸相当于多少吨黄色炸药的威力)。怎样把原子弹爆炸时空中冲击波测下来?我提出用火箭带仪器打上天空。但当时强调自力更生,不能用国外的仪器,并要节省资金。经研究决定,用两个特大气球带着仪器,(各带一台200兆遥测发射机系统)升上1000米高空,地面有配套的接收系统,用来测报原子弹爆炸冲击波和当量。
为了安全的把两个特大气球充满氢气,必须在现场挖个大坑,直径30米,深2米,周围用席子围起来挡风。戈壁滩的风沙,狂的无法言喻,就是遮挡一下,还是出了不少问题。我和老南同志每次都是打前站,负责押运仪器和设备,先到达了现场,我俩一商量就开始动手挖坑。戈壁滩是盐碱地,表面一层石头必须先铲掉,下面更是特别硬,沙石被盐碱凝固着,用锹是挖不动的,用镐刨也非常困难,一镐下去只能刨出一道道白沟。21号基地的小战士给我们出主意,打个报告调工兵来,打眼填炸药“崩”。我俩没听,硬是发扬蚂蚁啃骨头的精神,等大队人马来到,大坑已经挖好了。
怎样把特大气球送上天空?当时的做法很土,像放风筝一样。是用95公斤拉力尼龙绳,用绞线机放到高空的。特大气球上升力很大,戈壁滩的风更大,动辄卡线,失控,几乎每个人的手都被急速上升的尼龙绳割得一道道烧焦的沟。
给两个300号大气球充氢气,需要15个制氢瓶和45个氢气瓶,氢气瓶是盛氢气的,它承受120个大气压,所以重量轻些,而制氢瓶必须承受150个大气压以上,壁厚,每个制氢瓶净重46公斤。这些东西都是我与老南从气象站运来,装、卸车都是我俩用肩扛的。照理说,我是技术负责人,老南是专管放气球的,这些体力活我可以不干,但为了一个目的,从来不管分内分外,他的任务就是我的任务。
有一次冷弹演习,两个300号的特大气球充起气来,大大的,红红的,相当壮观。我和另外一个同志,四只手紧紧地抱住充气嘴。充气嘴是硬铝制的,它的作用一是防止高压氢气冲到气球壁上,以免气球强度变差;二是拉住气球,防止气球被风吹跑。因为人手不够,又请指挥部派几个小战士帮忙。当氢气瓶充光了,开始用制氢气瓶时,老南叫一名战士递扳手,这名战士忙乱中一脚踩上了充气橡皮管,立即“叭!”的一声响,同时橡皮管破处喷射处1米多长的火舌。就在这时,除我们三人以外,在场的很多观光的人全立即趴在地上。老南手疾眼快,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制氢瓶阀门关住,制止了一场大事故。在这危险的一刹那,我和老刘稳稳地站到原处,双手牢牢地把住气嘴,连一点自我保护的下意识动作都没有,不然,气球势必飞走了,可见我们已经把生死放在脑后了。
试爆临近,群情振奋,基地上空传送着21基地总指挥张爱萍将军的诗句:“千日苦功今日用……”我一时兴起和了一首,“饥餐沙粒饭,笑谈渴饮泥水浆;愿献满腔血,只求春雷震宇寰。”
经过多方准备和演习,“春雷震宇寰”的日子终于到了,当倒计时K信号出现时,我们把绞车锁住,迅速散开,分别跑到事前找好的适合自己防护的地方,背向爆炸的方向蹲下身子,两手食指堵住两个耳孔,两手大拇指托着下巴,紧闭双眼,张开嘴。为什么不趴在地上?是因为冲击波如固体传导,人的内脏容易震坏;堵耳张嘴是为了防止耳膜受压被击穿;闭眼是为了防光辐射烧瞎了眼;蹲着有弹性,起缓冲作用。
零时到了,我们先是感到整个世界都是火红火红的,脖子也像被火烧了一下,接着就是一声巨响,整个大地都在颤抖,一个巨大的蘑菇云升起在空中,全国欢腾,世界震惊!
1966年参加完第三颗核试验距现在已经40年了,当年的情景仍历历在目。在承担核爆炸观测与研究的日日夜夜,我根本没把生死放在心上,在距核爆炸点17.5公里,外场毫无防护,只有我们几个人,事前谁都知道有生命危险,但是,谁都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使命。我们集体荣立三等功,我个人也受到了表彰。我有幸参加我国前三颗核试验,为能把自己的青春年华贡献给祖国的国防现代化建设事业,而感到欣慰和自豪!无悔!
参加核试验对每个同志来说都是一种奉献甚至牺牲,我们在核爆炸观测和理论研究,观测技术、仪器研制等方面,做了大量开拓性工作。就学术研究而言,都处于当时的先进水平,但由于保密的原因,这些成果至今没有发表。当时强调一切都要自力更生,我们的仪器全都是国内研制的,不允许用国外的,用气球而不用火箭是权宜之计,为了避免核辐射尘埃的影响,在每次试验后,都必须尽快收回记录,因此,核爆炸后不得不冒着高剂量核辐射的危险,进入爆炸附近的重污染区进行回收。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这些当年刚刚离开学校的年轻人,现在都已年过花甲,试验场区留给我们身体的伤害已经不同程度地呈现出来,我是在第二颗原子弹爆炸现场受了伤害的,肝脾大,血小板、白血球少等……。我国第一颗原子弹试架在100米高的铁塔上,用航弹引爆方式,威力不大。第二颗原子弹是用飞机投在1000米高空处爆炸,有氢弹性质,当量很大。在第三颗原子弹试验成功后,组织上决定我脱开21号任务,转到国防科委505研究所。又为我国第一颗卫星全神贯注地工作起来了。
以上是我参加核试验的一段回忆,这美好的回忆一直激励我努力完成党和国家交给的任何工作。
来源:中国科大校友会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