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育,向来不缺批评声,这其中不乏真知灼见,也难免过激之言。问题当然要直面,难题一定要破解。需要警惕的是,当批评蜂拥而至,不要无视那些被掩盖的优点和进步。唯有如此,才能在改革的道路上不彷徨、不摇摆,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
本版今起推出系列报道,通过典型案例,换一个角度重新打量我们的教育。 ——编 者
“时间就是这么任性,有时让你觉得度日如年,有时又让你觉得一下子就穿越了数个岁月。”6月21日,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东区大礼堂,少年班学院学生谢豪,和台下1600余名本科毕业生一样,听到校长万立骏的这句发言时,不禁感慨万千。
拨完穗,再抬头,谢豪真正成了一名科大毕业生。但直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4年前自己乘坐12个小时的火车来到科大时的那份忐忑。几个月后,20岁的他将开启新的征程——赴美国加州理工学院攻读博士学位。
谢豪所在的中科大少年班,今年继续深造的比例已达80%。作为人才培养的奇迹,中科大少年班曾被众多大学效仿,一度在全国遍地开花。时至今日,开办少年班的高校却只剩两所。历经37年风雨,如今的中科大少年班,发展如何?
“不提倡学生年纪越小越好,现在的少年班学院,绝大多数是16到18岁的学生”
入校那年,谢豪16岁,年龄较普通大学生小了些,但若跟早期的少年班学生相比,他已算得上是“大龄”少年了。上世纪70年代,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李政道提出,理论物理学家大都在20多岁出成绩,因此向中央建言:应当像艺术、体育那样,从小培养科技人才。在“早出人才、快出人才”的驱动下,1978年,一大批15岁上下的早慧少年,来到了中科大,一时间,少年班名动天下。
沿着中科大主干道——天使路一路向南,与李政道当年曾演讲的水上报告厅相邻,一栋浅灰色的教学楼其貌不扬,但楼前“少年班学院”五个大字,却在中科大人心中颇有分量。作为中科大“皇冠上的宝石”,37年来,少年班一直在探索,早出人才的宗旨日渐淡化,学生构成也发生了改变——少年班已经由当年的一个班,成长为以“少年班”命名的学院。
现在的少年班学院,由三部分学生组成。第一种是谢豪这样传统意义上的少年班学生,这些年龄16周岁以下的非应届高中生,先高考、后复试;第二种是教改试点班,是从当年高考录取的普通本科生里选拔出来的尖子生;还有一种是创新试点班,对象是年龄17周岁以下的非应届高中生,他们是先面试再高考。如今,每年进入少年班学院的学生约300人,其中少年班50人、教改试点班100人,创新试点班150人。“我们不提倡学生年纪越小越好,现在的少年班学院,绝大多数是16到18岁的学生。”少年班学院执行院长陈旸说。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一入学,谢豪还是感到了压力:身边既有13岁就入学的天才少女,也有很多基础扎实、18岁入学的奥赛冠军。他默默鼓励自己,进了少年班,就要相信:自己和其他人一样,都是中科大最拔尖的学生。
而这正是陈旸对学生的期望。在陈旸看来,少年班是旨在培养优秀拔尖人才的荣誉学院。“我们不追求培养神童,少年班探索的,是通过为早慧少年提供量身定做的培养路径,打造未来10—20年社会各领域的领军人物。”
“不对学生规定统一的学业要求,毕业时,100个人应有100份不同的成绩单”
谢豪的确有理由对自己充满信心——37年,少年班已毕业2910名本科生,90%以上考取国内外研究生。从百度总裁张亚勤,到美国科学院最年轻的华人院士庄小威,从产业界到科技界,少年班学员在不同领域大展身手。但多年来,关于少年班模式是否“拔苗助长”的争议从未停歇。
“中科大少年班借鉴美国荣誉教育经验,经过不断摸索,已经形成了以创新型学习、个性化培养为主要特征的较为成熟的拔尖人才培养模式。”在前不久召开的首届C9高校荣誉学院峰会上,陈旸分享了中科大少年班的经验。
少年班学生基础好,课程自然难度更深、要求更高,学校就安排最优秀的教师来上。全国教学名师向守平教授,几十年来一直承担大一基础物理教学。“课上不能只传授知识,要帮学生仔细梳理科学体系的源和流。一定要知道科学的源头在哪里,真正的创新一定是在科学的源头上。”向守平说,“不是说中学会做1000道题,大学会做5000道题就合格了。那只是解题高手,不是创新能手。”
宽口径、个性化,是少年班学院人才培养的最大特征。跟大部分学校不同,少年班的学生入学后,不分学院和专业,先进行一年的基础通识教育,打下扎实的数理基础;第二年在全校范围内,自由选择学科平台,进入各学院学习;第三年则在学院内自主选择专业方向,进入专业学习阶段。同时,学校还为满足这些精英学生的学习需求,提供了更为优越的教育资源。
“我们不对学生规定统一的知识结构和学业课程要求,而是针对每个学生的不同特点和需求,设计个性化培养方案。”陈旸特别指出,“少年班学院的学生,毕业时,100个人应有100份不同的成绩单。”
很多人会问,在同龄孩子填志愿大多由父母决定的当下,少年班的学生真的能自由发展、自主学习吗?
其实,少年班的学生家长有个聊天群,每年选平台、挑专业时,家长们免不了七嘴八舌。“我对家长的要求,就是不要将功利的意愿和未曾实现的梦想强加给孩子,要学会做孩子成长过程中的旁观者。”陈旸认为,学校的责任就在于给学生提供充足的教育资源和宽广的选择空间,帮助学生学会自主地做出理性的选择。
13岁入学的北京姑娘季珠润,是全班年纪倒数第二小的学生。出身科研世家的她,父母一个研究生物,一个研究地球化学。选平台时,有人劝她:不如挑父母的研究领域,未来大有帮助。在和老师分析自己的兴趣、特长后,季珠润选择了应用物理,“我最享受的,就是大三、大四泡在实验室时的感觉,物理才是我真正喜爱的。”今年,她将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应用物理博士学位。
“拔尖人才接受最优秀的教育,也意味着应该有更大的责任”
别人读高中时,少年班的学生读了大学,别人读完博士时,他们已工作好些年。疾步行走的人生,是否会遗失少年该有的青春?
对季珠润来说,这是她被问最多的问题。跳级如家常便饭的她,看起来的确比同龄人成熟不少。年纪虽小,季珠润却是少年班的副班长,也是创新科研项目小组的牵头人。“大概是因为我个子高,小妹当不了,只好做大姐。”
一入学就督促起床、检查宿舍的少年班班主任李娜颖,最了解学霸们私下的生活:季珠润,自幼弹钢琴,上大学后自学了弹吉他和作曲,是学校汇演的常客;谢豪,校跑步协会骨干,经常参与合肥周边徒步活动,还参加过4次半程马拉松比赛;今年保送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马若昱,一入学就给老师发了舞蹈表演邀请函……中科大现有70多个学生社团,10多个社团的负责人都是少年班学院的学生。
要玩,更要有担当。这是陈旸对学生的要求。“少年班学院不是培养精致利己主义的地方”,陈旸认为,拔尖人才需要“特殊待遇”,但“特殊”不是“特权”,接受最优秀的教育,意味着应该有更大的责任。
毕业前一天,谢豪跟同学去看了电影《少年班》,片中,11岁的小男孩抱着游戏机参加奥赛,天才少女拿着剪刀,随时准备与世界一刀了断……“太不靠谱啦”,谢豪分享了个小细节:在电影里,少年班一入学就进行智力测试,“我们入学后,不是测智力,而是测心理。”不过,谢豪觉得电影“娱乐一下无伤大雅”,毕竟,真正合格的少年班学生,最不缺的就是强大的内心。(本报记者 沈小根 )
来源:《 人民日报 》( 2015年06月29日 12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