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宇宙学和CMB研究真正在国内扎根,是这位“80后”科学家给自己设立的近期目标。
今年三月,美国科学家首次给出宇宙暴涨模型原初引力波的探测证据,这一发现被认为打开了观测宇宙的一扇新窗户。
随着这扇窗户的打开,在中科院高能物理所从事宇宙学研究的科学家夏俊卿,开始走入人们的视野。在对原初引力波重大发现的科学解读中,他的名字频频见诸各大媒体。
很少有人知道,这位沉浸于宇宙学研究近10年的科学家是一位“80后”,他看美剧、摇车牌号,也会为北京疯狂的房价挠头……然而,当记者走进夏俊卿的科学世界,发现在典型“80后”共通的生活命题之外,他行进在一条非典型的“学术快车道”之上。
用“80后”的时髦话说,夏俊卿的“小宇宙”一直都在爆发中。
来自“物理之家”
2012年,夏俊卿入选 “国家青年千人计划”回国,之后成为中科院高能所粒子天体物理中心最年轻的研究员。刚刚三十岁就成为著名研究机构的研究员,这在国际科学界其实并不多见。夏俊卿在“学术快车道”上一路狂奔,第一推动力其实来自一个“物理之家”。
夏俊卿的父母都是合肥市长丰县三十头中学的初中物理老师,带初中毕业班的父母教学任务繁重,于是在夏俊卿四岁半那年,干脆决定让他先跟着一位熟识的小学老师去上学。“只要别掉厕所里就行了。”夏俊卿笑着回忆,结果上了一段时间,家里人发现他“完全没有跟不上”。
家里的书柜很早就被物理类和教育类书籍填得满满当当,找不到丁点文科书籍的影子。在如此浓厚的“物理家风”中长大,夏俊卿几乎是天然地对理科产生了浓厚兴趣。尽管母亲杜英亲自教授夏俊卿的初中物理,但也从来没有为他“开过小灶”,以至于在念中学时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数学成绩要远远好过物理。
在学校是师生,回到家是母子,两种关系的叠加反倒给少年夏俊卿带来了不少压力。
有一次,母亲杜英批改物理作业,发现全班大部分同学都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错误,一定是有人抄作业了。调查一番,杜英发现错误的源头正是在儿子夏俊卿这里,于是毫不手软让他在课堂上罚站半天。
夏俊卿心中郁闷,却也因此得到了深刻的教训:“从那以后,感觉压力真的挺大。”
聪慧加勤奋,夏俊卿的求学之路顺风顺水。15岁,考入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天文与应用物理系;19岁,开始在中科院高能物理所硕博连读;24岁拿下博士学位,远赴意大利国际高等研究院开始博士后研究。
一直到博士毕业,夏俊卿身边同一届的同学都比他大两到三岁。从四岁半背起书包上学堂起,他每一次的进步和上升,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父母的预期。
如今节假日回家,父母常常对夏俊卿说要感谢他,因为在他的成长之路上,很多事情都未曾让他们操过心。
2011年,合肥市妇联授予杜英“十大杰出母亲”荣誉称号,以表彰她从教数十年“把满腔的母爱献给了学生”,同时将儿子培养为优秀的栋梁之才,事业与家庭“双丰收”。
“你究竟想要什么”
尽管出生于“物理之家”,但夏俊卿选择走上物理学道路,也并非受父母之命。高考时,父母曾希望他能够学医,觉得这是一个符合他性格的人生选择。
采访中,记者面前的夏俊卿说起话来柔声细语,回答问题时常常以“首先我觉得”开头,仿似解题一般遵循严密逻辑,将前因后果一一铺陈,最后给出他“推导”而来的结论。
然而,这位典型的理科男在面对人生重大选择时,衡量得失的标尺并非只有“理性”那么简单。他更愿意认真倾听并追问自己内心的声音:“你究竟想要什么?”
说不清究竟从何时起,夏俊卿对自己的“学术性格”有了这样一种认知:不喜欢纯理论的研究,整天拿着纸笔推导公式;也不喜欢纯粹跟仪器打交道的实验研究。他理想中的科学研究应当有理论、有实验、有数据,各个方面都不落下。
他心中的偶像是费米,这位“文武双全”的美国物理学家被认为是20世纪唯一一位理论物理与实验物理兼优的大家。
“数学太偏理论,化学又太偏实验,物理似乎刚刚好。”本着这样的单纯认知,夏俊卿高考时最终为自己选择了物理系,攻读中科大首次招收本科生的天文与应用物理专业。
临近毕业,班里刮起“出国风”。似乎是被一股强大的惯性裹挟着,夏俊卿说自己也“跟风”考起了托福和GRE,忙着为出国积极准备。然而,在人生的又一个重要十字路口,夏俊卿显得有些迷茫。
“我算是比较保守的人,每次作选择的时候,总要考虑清楚接下来会碰到什么情况,以及这些情况是否在我的可承受范围之内。”19岁的夏俊卿不断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出国,或者真的适合出国?”
父母用“过来人”的经验开导夏俊卿,说一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做,关键不在这件事情有多么重要,而在于未来回头看时,会不会后悔自己没有去做。
而在夏俊卿的内心里,却从未将出国作为终极目标,因为他觉得自己“终归是要回来的”。
最终,夏俊卿选择保送进入中科院高能所硕博连读,师从该所研究员张新民专攻粒子物理和宇宙学。他的同班同学,有近三分之一选择走出国门去深造。
有如一粒种子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生长的土壤和环境,夏俊卿在高能所迅速成长。2005年,他参与的研究项目在国际上首次提出了理论解决暗能量扰动发散问题的方法;2006年,他与导师等人合作,在国际上首次提出了一种利用宇宙微波背景辐射的极化数据来检验CPT对称性的新方法。
更为幸运的是,粒子物理和宇宙学恰好是最为符合夏俊卿“学术性格”的研究领域,他也因此对科研始终抱有兴趣和热情。为了解决一个问题,他常常可以整晚不睡觉,为了编写一段运算程序,他曾经连续40个小时坐在电脑前。
“这个过程其实有些痛苦,但如果能够通过程序一点点实现数值运算,并且出来的结果与我们预想的完全吻合,那种感觉还是很‘爽’的。”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枯燥的研究,在夏俊卿的科学世界里却充满神奇的乐趣。
博士毕业时夏俊卿不再犹豫,坚定选择出国去开拓视野。他把勤奋和努力,带到了生活节奏缓慢悠闲的意大利。早上六点半进办公室,晚上十一点回宿舍,四年间写出二十余篇高水平论文。
2009年,欧空局的普朗克探测器升空入轨,其主要任务是探测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帮助科学家研究早期宇宙形成和物质起源的奥秘。
意大利的里亚斯特,夏俊卿留学所在的城市,是普朗克探测计划的两个数据处理点之一。作为该探测计划低频组的核心成员,他将科研重心转向对实验观测数据本身的分析,而不再仅仅是拿现成结果与理论进行对比,由此深入国际研究前沿。
朴实的愿景
诚如夏俊卿所言,出国从来都不是他的终极目标,“就算在国外做得很好,也终究是要回国的”。2012年,夏俊卿放弃了继续留在意大利从事研究的机会,入选“国家青年千人计划”回国。
科研界曾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如果想在国内做得跟在国外一样好,就必须更努力,或者更聪明。”尽管知道国内各方面条件都不尽成熟,但夏俊卿自信,在国内并不见得就一定差。
“回国也可以接着与意大利那边合作,不是非得待在那边。”如今,夏俊卿每年都会择期飞赴意大利,与高能所的宇宙学研究团队一起,主动与国外实验项目展开合作。
科学研究的竞争没有国界之分,夏俊卿回国后感受到了更多的压力。前不久,原初引力波被发现的消息引起全球宇宙学家的轰动。用夏俊卿的话说,全世界该领域科学家的大脑都因此“加速开动起来”,短短两月之内,数百篇论文迅速出炉。
夏俊卿带领的课题组,也加入了这场科研竞争,目前已贡献出几篇论文,其中一篇已经被物理领域最高水平的学术期刊Physical Review Letters(《物理评论快报》)接收。科学研究的竞争,更是一种职业化的要求,他觉得自己与从事其他职业的人其实并没有太大不同。
宇宙浩瀚深邃,然而在夏俊卿看来,宇宙学却并非常人想象得那般浪漫。“我也有彻底了解宇宙的欲望,但我们目前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能够使用的手段也太少了。”夏俊卿说,他给自己的目标很简单,“能了解多少是多少,尽力而为往前走”。
对于未来,夏俊卿有着至为朴实的愿景,这是基于目前国内宇宙学研究状况的现实选择。由于学科建设和发展的历史原因,我国的宇宙学研究多数集中于天文领域的大尺度观测,而对于宇宙微波背景辐射(CMB)这个极重要的分支却基本处于空白。
“大家知道CMB是什么,也知道用它来做什么,但对于它本身的了解却非常有限,也很少有人从事专门研究。”夏俊卿告诉记者,他很高兴看到原初引力波的发现,让大家有兴趣去关注CMB,他也非常乐于将自己所了解的研究进展传播给大家。
回国后,夏俊卿在中科院高能所粒子天体物理中心有一项全新的使命——组建理论组,全面开展宇宙学理论及实验相关科学的研究。让宇宙学和CMB研究真正在国内扎根,这是他给自己设立的近期目标。
“完成这件事情,也许要到2020年。”夏俊卿并不急于求成。毕竟,对于这个年轻的“80后”科学家来说,他的“小宇宙”才刚刚爆发。(本报记者 郝俊)
来源:《中国科学报》 (2014-05-30 第9版 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