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诗丹
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一鉴亭近景
暮春时节,成荫梧桐。一教北面的香樟和柳林,隔出一方水塘,是名眼镜湖。清风乍起,碧水微皱,静谧如桃源。湖的北面丛生着紫叶李和海桐;其间通幽曲径,延伸出蜿蜒于湖面的平桥。夕阳懒照,寻桥而行。团团柳絮,漫不经心地飘舞空中。桥的尽头,湖心之亭,飞檐六角,石阶矮栏,是名“一鉴亭”。
此时此刻,微风不寒,荷叶初生。凭栏俯望,几缕闲云在水中颤颤巍巍的倒影,让人几乎觉察不出时间的流逝。南宋大家朱熹自有名句,“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所言之景,大抵如此。这方凉亭,便随之得名。然而妙手偶得寓意深远的,应数其后两句。人生如渠,当晶莹清澈,搏动奔流。是谁,赐予了我源头活水?是谁,让我们恪守责任和信念,行走着,寻觅着,一日日找到自己的使命和幸福?
注目嫩绿的小荷,恍然回到四年之前。第一次作客此亭,尚不知它的名字,也未料到与它的不解之缘。那时候,少年班招生的复试刚刚结束,不知怎地胡乱走到了一鉴亭下。夏日炎炎,水汽蒸蒸,林隙的风偶然送来一丝凉意。未及笄的我,怀揣对前路的憧憬与迷惘,怔怔看着湖上的田田风荷。莲花正好。深深浅浅的墨绿,掩映明昧的白荷,凌波仙子,不胜娇羞。果然是清涟不妖,亭亭净植。要是能来科大,岂不是年年可赏此风物花间?当初脑海里电光石火般闪过的这个念头,如今已接近尾声。
来到科大,如愿以偿。再次游亭,是数月后的中秋。月半之时,却不见月圆之景。淅淅沥沥的小雨,打落湖上熟透的莲蓬。初入学之时,课业虽不重,时间却安排得紧锣密鼓。难得抛开定理公式,立于亭下,看远处教学楼映入湖底的零星倒影,被雨滴一点点打碎,晕开。这是第一个独自在外的中秋吧,我想。第一次真切地感到,铁马的缰绳,画卷的墨笔,乐章的琴笛,都在我手里。雨声绵密,心却如明镜。最好的年华,当赋独属的诗篇;切莫辜负,碌碌蹉跎。
于是终日往返于教室与宿舍之间,转眼便是期末。元旦前夕,已近凌晨,背着书包慢吞吞从五教回寝室的路上,心里忽然一动,便往一鉴亭拐去。方踏上桥头,爆竹声就在耳边炸响,新的一年。四围燃起冲天的烟火,在湖里映出令人眩晕的倒影,仿佛朵朵嫣红的菡萏。烟花落下,在粼粼的湖面洒成点点碎金。欢天喜地,震耳欲聋。流光容易把人抛,可这般璀璨的夜色,当不负千金韶光吧。
最后一门考完之后,和乐团的同学们带着笛子和小提琴,相聚在这座小亭。银装满地,雪花纷飞。冰封的湖面如同天然的玉璧,未经雕凿,不加粉饰,深邃的眼眸般注视着漫天飞雪。我只记得一曲卡农,在寂静的冬日奏得婉转低回。一曲结束,手指冻得胡萝卜一般,却有发自心底的喜悦。乐曲是自由的,灵魂是无羁的。琴瑟在御,岁月静好,还有什么,比苍茫天地间炽热灵动的心,飞扬高歌的梦更加美好呢?
隐约悠长的丝竹之声将思绪拽回眼前,是江南名曲《姑苏行》。常有人在湖畔吹笛。清脆的笛音穿过葱郁的树林,变得沉郁温婉;就像粗粝的沙石,磨砺成光滑的珍珠。多像那年的我呵。原来,我们都这般温柔地爱着生活。手指抚过冰凉凹凸的亭栏,蓦然想起赏心亭的稼轩,看了吴钩,拍遍栏杆,满腔热血,无处挥洒,徒然留给后人世代的喟叹。
又想起清初名士才子云集的渌水亭之宴,年轻的成德在宴集诗序中云,“无取铺张学海,所期抒写性情云尔。”蜡烛刻时,饮酒赋诗。席间唱和,连缀成篇,皆以“性灵”为旨,恰便似株株白莲,虚怀若谷,中通外直。宾客们并不是落拓江湖借酒消愁的游子,亦不是歌功颂德的幕僚或针砭时弊的狂士。他们有志向,有信仰;身世悠悠何足问,青眼高歌俱未老。
可惜,人生别易会常难。无论集会兰亭,或是春宴桃李,都逃脱不了胜地不常、盛筵难再的命运。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科大四年里,一鉴亭的思悟,纯净学风的熏陶,已让我寻得生命之河的源头活水。纵然再不能元夕之夜立赏桥头烟火,亦难在冰天雪地里听琴声盘旋在湖面,此间回忆,却不会泯灭。
因为生命的源头,是爱。对科学求真的爱,对诗画至美的爱,对亲人师友的爱,对生活的爱。
莫愁无知己,诗酒趁年华。(作者系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学生)
来源:《中国科学报》 (2014-05-29 第8版 校园)